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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雪谏发不出任何声音,一种信仰崩塌的眩晕感席卷了他。
    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。
    始作俑者明明是她,可人却是因他而死,死在他悬停的剑锋之下。
    血,实实在在地泼洒在他身上,染透他的干净而又庄严的官袍,更似要渗进他的魂魄。
    他奉若圭臬的道德礼法、朝堂砥砺得来的铮铮傲骨,以及家族世代相传的、清白严明的风骨,正被这浓烈的血腥气味压得不堪重负,即将崩塌。
    公主那讳莫如深的眼眸近在咫尺,指尖在他的唇边摩挲,逼得他快要窒息。
    她不是在靠近,而是将他拖向那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!
    他踉跄着后退。
    砰!
    背脊猝然撞上冰冷的柱,退无可退,被冷汗浸透的衣衫贴在柱身上,激得他微微一颤。
    “公主……怎可藐视法度……”破碎的声音挤出喉咙,是他道德发出的本能挣扎。
    “本宫——”  萧韫宁的声音骤冷,斩钉截铁,“就是法度!”
    她从来不想遵守什么规矩、什么礼法。
    她要的,是成为规则本身,成为那至高无上的、生杀予夺的制定者!
    谢雪谏的脸色惨白如纸。
    那是面对绝对权力与毫无底线的疯狂时,本能的、深入骨髓的胆寒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心悸悄然蔓延,细微的、浑然未觉的,如同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,在阴暗处滋生。
    萧韫宁轻淡地笑了声。
    她收回手,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,拿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沾染过他唇畔血渍的指尖。
    那一点一点擦拭的动作,如同无声的凌迟,侮辱着、折磨着他的灵魂。
    那本该是他的举动。
    “况且……”萧韫宁轻柔的声音传来,却字字诛心,“人,是死在你手里,是本宫在保你啊。”
    说话间,一抹殷红出现在白色的丝帕上,极不起眼,却让谢雪谏如遭雷轰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才勉强维持住站立。
    萧韫宁玩味地欣赏着他濒临崩溃的惨状。
    “你该……”  尾音拖长,带着诱人堕落的、优雅的残忍,“感谢本宫才是。”
    话音落下,那方染血的帕子被她信手一抛,轻飘飘地覆落在地上那具已然僵冷的尸体脸上。
    “对了。”她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,语调轻快,“听闻谢大人有一位冰雪可爱的胞弟,深得谢老爷子欢心,不如,送来金樊阁历练一番?”
    彻骨的冰冷瞬间袭来,淹没了他。
    一声绝望的、近乎破碎的冷笑从谢雪谏的喉间绽开。
    “公主在威胁臣?”
    萧韫宁笑了,“不然呢?”
    她向前微倾,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压:
    “没有本宫的命令,你不许死,你也——”
    “死不了。”
    谢雪谏嘴唇翕动,仿佛被密不透风的高墙围住,无路可逃。
    窗外,冷雨如织,敲打着琉璃瓦,淅淅沥沥的声响更衬得殿内暖阁一片。
    萧韫宁显然十分享受他此刻的崩溃。她姿态闲适地坐回软椅,漫不经心朝门外唤道:“明香。”
    明香应声推门而入,垂首恭立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    萧韫宁慵懒地点了点谢雪谏那身染血的官袍:“本宫记得,前些日子尚衣局用新贡的那批浮光锦裁了几件常服。去取一套来,给谢大人换上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明香领命退下。须臾,几名内侍躬身捧入几套迭放整齐的衣袍。
    一件是翠嫩的柳绿广袖长衫,衣料轻薄飘逸。
    一件是极其鲜亮的鹅黄袍衫,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。
    还有一件——竟是一袭月白色的轻纱外衫,薄如蝉翼,几近透明,里衣轮廓清晰可见,衣带处还系着银铃坠子。
    这绝非正经朝臣的常服!分明是蓄养在深宫禁苑的男宠的服饰。
    谢雪谏脸色煞白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剧烈抗拒,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。
    萧韫宁唇角微扬,悠悠嘲讽道:“难道,你要带着这一身血走出去?”
    一身的血,与这一身极其羞耻的衣服有何区别?谢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。
    谢雪谏眼底赤红,眸中血丝密布,是被逼至绝境的顽抗倔强,也是最后的、绝望的挣扎。
    “臣……”他牙关紧咬,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:“不穿。”
    萧韫宁闻言,非但不怒,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意料之中的趣事,低低地、愉悦地笑了一声。
    “哦?那正好,便送给谢小公子穿吧!被选入金樊阁的人,本宫都会送些好看的衣衫当礼物。”
    谢雪谏脸色大变,方才的倔强瞬间被碾得粉碎。
    “他才十三岁!”
    还是个孩子,怎么能如此残忍!
    “那又怎样?”含笑的声音,无情又冷血。
    谢雪谏心如刀割。
    她降下的每一次惩戒,虽未直接落于他身,却次次如无形利刃,直刺他命脉。
    “臣……”喉结艰涩地一滚,字句几乎是从齿缝间碾出,“臣愿意……”
    “嗯?”萧韫宁睥睨着他。
    无形的重压令他窒息,他终是垂下了头:
    “臣……愿意穿。”
    “还有呢?”萧韫宁目光深沉。
    他仿佛失去一切力量,“臣愿为公主驱策。”
    然而,用尊严换来的,并非对方的悔意或怜悯,而是讥讽的笑声。
    “谢大人,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。”
    纵然满腔愤恨,他也没有力气泄出来了。
    哪怕是一个表情。
    萧韫宁却是神采焕然,“这几件衣服还是送给谢小公子吧!穿在你身上,实在可惜。”
    谢雪谏顿感眼前发黑,身子飘晃,双唇无声地颤抖了几下,才嘶声道:“公主怎可说话不算话!”
    “我说什么了?”萧韫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这世上,可没有后悔药。”
    谢雪谏心如死灰。
    “不过,”萧韫宁话锋一转,笑意更深,“你可是下了承诺,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”
    君子……他还算是君子吗?
    她早已织就天罗地网,只待他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,供她赏玩。
    大抵,这便是他的命数,注定会栽到她手里,万劫不复。
    “明香,送谢大人回府。”萧韫宁的声音淡漠无波。
    纵然可以脱身,谢雪谏的心仍如沉铁悬坠。
    他踉跄地走向大门,身后是金玉堆砌的暖阁,面前,是刺骨的寒雨。
    门,沉沉合拢,隔绝了两个天地。
    他没有撑伞,任冰冷的雨水冲刷。可那水非但洗不净身上的血迹,反令血水混着雨水在脚下肆意蜿蜒。每一步,都踏在猩红的泥泞里。
    被碾碎的尊严无可挽回,唇上那抹灼烫的触感亦挥之不去。
    他终是支撑不住了。
    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棂,萧韫宁看着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倒下了,唇角无声地勾起。
    “公主,是否要派人……”明香的话音适时止住。
    萧韫宁眸光幽深,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冰冷的窗沿。
    杀人易,诛心难。
    数不清的人想要扼杀这只青云之上的孤鹤,何必脏了她的手?
    况且,他还有利用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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